林卿瑶躺在冰冷潮湿的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林母和林婉婉便敲开了她的门。
林婉婉正穿着她以前最爱的那条流云蝙蝠挑线裙子。
锦缎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高贵而明艳。
这裙子是及笄时,林母送给林卿瑶的生辰礼物。
可如今,它却被林婉婉穿在身上。
林婉婉拎着一包衣服,递给林卿瑶,
“姐姐,你回家母亲还未给你定制衣裳,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穿我的。”
林卿瑶打开一看,全是旧衣服,样式老旧。
林母满脸歉意,
“卿瑶,你回家也没事先通知一声,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衣裳,你先将就穿下吧。”
林卿瑶握紧双拳,指甲陷进肉里。
自她回家之日,她们便没有一丝关心,反而百般折辱。
她没穿这些衣服,而是穿上自己带回来的普通百姓的衣服。
她未施粉黛,直接去了正厅。
林母看到她脸上的刀疤,惊呼道:
“你的脸怎么会这样?”
她明艳动人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印。
楚御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她忽然想起昨日,班师回朝前,她努力用脂粉在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
“王婶,我脸上的这条疤真的看不出来了吗?”
王婶笑着说:
“林将军,您一直都是极好看的,这一道疤不影响美貌。”
“再说了,您大破突厥,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容貌又算的了什么呢?”
可现在,他们全都嫌弃她容貌有损。
她浅笑一声,压下心中的酸楚,慢慢掀起胳膊上的衣袖。
“这一道疤,是漠北的兀立首领划伤的。”
“这一条疤,是围攻时被突厥的士兵砍伤的。”
“母亲,你说说,我在战场上杀敌,怎么可能没有伤?”
看着纵横交错的伤疤,林父林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到底是养了十多年的亲女儿。
楚御霄眼里满是心疼,他抚上林卿瑶的肩膀,
“卿瑶,这几年,你在边关受苦了。”
林卿瑶鼻尖一酸,迟来的关心,她已经不需要了。
还有五天,他们若是不能察觉并挽留她,她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深夜,林卿瑶是被冻醒的。
她从柴房抱来一盆木炭,路过林婉婉的屋子时,里面传来一阵娇喘。
房门未关紧,似乎她进屋时很匆忙。
林卿瑶正准备帮她合上时,里面的声音让她心口一窒。
“婉婉,你可真是妖精,我忍不住了,腿再抬高点……”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青梅竹马十七年的楚御霄。
砰砰的撞击声传来,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娇喘声响起。
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心痛到无法呼吸。
原来他的身心全都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林婉婉娇媚的声音响起,
“御霄哥哥,你爱我还是爱姐姐?”
楚御霄轻笑道: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当然爱你了,林卿瑶那一身的伤疤和老茧我看着就恶心。”
“她哪有你这般娇嫩美丽啊,不说她了,煞风景,我们继续……”
林卿瑶再也听不下去,眼泪喷涌而出。
她为了他们的三年之约,拼命在战场上杀敌,每日都在盼望回家与他厮守终生。
可如今,他却是这般嫌弃她,厌恶她。
这一刻,她对楚御霄的爱意彻底消散。
林卿瑶彻夜未眠,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楚御霄与她年少时的身影。
八岁时,他把红盖头盖在她头上,说等她长大就娶她。
及笄时,他赠她玉簪,说要与她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翌日早晨,林卿瑶才沉沉睡去,眼角沾着泪珠。
没多久,她便被叫醒去了前厅。
楚御霄一袭月白色锦袍,乌发束起,端的是谦谦君子,风流不羁。
可林卿瑶见到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林婉婉紧紧靠在他身边,一身粉色衣裙,眼角含媚,整个人娇艳欲滴。
楚御霄似乎心情很不错,拉住林卿瑶的手笑着说:
“卿瑶,你和婉婉即将嫁于我,不如今日去挑选一下嫁衣吧。”
林卿瑶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
“你们去吧,我今日身体不适。”
楚御霄皱着眉头,
“一个月后就是我们的婚事,你竟如此不在意?”
林卿瑶在心中冷笑,她早就向陛下用军功退婚了。
还有四天就会出发,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林婉婉也走过来劝道:
“姐姐,四天后就是我和御霄哥哥的婚礼,你不如帮我参考一下嫁衣。”
林卿瑶一愣,原来他们早就定下了日子。
他大婚之日,正是她出征之时。
而林婉婉一个平妻,竟然比她先进门。
林卿瑶压下心头的酸涩,点头同意了,她正好去买两身衣裙。
成衣店里仅剩两件嫁衣,一套正红色,用金线绣着凤凰、牡丹。
另一套是玫红色,用橘色线绣着喜鹊、鸳鸯。
林婉婉一眼就看中了正红色的嫁衣,对着楚御霄撒娇道:
“御霄哥哥,你说我穿这套好看吗?”
楚御霄满眼宠溺,
“婉婉穿什么都好看,这件更衬得你艳若桃李。”
林卿瑶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两人当众打情骂俏。
店小二也跟着开口道:
“公子和小姐真的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楚御霄心情极好,直接吩咐道:
“把这件嫁衣包好,送到将军府吧。”
他说完才想起林卿瑶也在旁边,走过来关切道:
“卿瑶,你挑好了嫁衣没?这不是还剩一件吗?”
林卿瑶讽刺一笑,
“店里仅有一件正红色嫁衣,你送给了林婉婉。”
“那我这个正妻,该穿什么呢?”
楚御霄一怔,他确实疏忽了,只是婚期将近,现在做嫁衣也来不及。
林婉婉楚楚可怜地走过来,
“姐姐,对不起,是我逾越了,我不配穿正红色,我这就还给你。”
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楚御霄一阵心疼,他皱眉看向林卿瑶,
“不就是一件嫁衣吗?你与婉婉都是我的妻,这件婚服你就让给婉婉吧。”
“再说了,我与婉婉先成婚,等到我与你成婚时,你再穿这件也行,何故斤斤计较。”
林卿瑶只觉得心寒,让平妻穿正红色,那把她置于何地?
她垂下眼眸不再争论,反正四天后就能离开。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楚御霄很受用,他走过来安抚道:
“你和婉婉我都一视同仁,你莫要再争风吃醋了。”
林卿瑶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几件素雅的裙子面前,随手一指,
“这几件,帮我包起来送进将军府。”
她给自己和军中的几位女医挑选了几件,随后转身离去。
回到家,她在杂物房找到了自己之前的东西。
箱子里都是楚御霄这些年送她的礼物。
看着他亲手做的红豆手链,林卿瑶眼眶一红。
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仅仅三年,一切都变了。
十岁生辰宴,他送她亲手编织的同心结,说以后要与她永结同心。
豆蔻之年,他送她一副画像,说以后只做她一人的画师。
他每月都会给林卿瑶写一封书信,满纸的情话,诉说相思之苦。
林卿瑶每每收到都会藏起来,晚上举烛翻来覆去地读,怀着少女心事入睡。
她不愿再想,擦去眼泪,然后搬来一个火盆,将它们一样一样扔进去。
看着昔日的美好在眼前慢慢变成灰烬,她一阵失神。
就在这时,楚御霄推门而入。
看着烧掉一半的书信,他惊慌失措地hh问道:
“卿瑶,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御霄不顾熊熊火焰,从火堆里徒手拿出仅剩一角的书信。
他满眼的伤心,
“卿瑶,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这些礼物全都烧了?”
林卿瑶轻笑着说:
“这些礼物都发潮了,干脆烧掉,等我们成婚之后,你再送我新的不好吗?”
楚御霄叹了口气,把林卿瑶搂进怀里,
“你说的对,等你嫁给我后,我再给你送新的。”
“你回来的这些天是我冷落你了,等你嫁给我,我再补偿你。”
听着这些情话,林卿瑶满脸的平静,轻轻推开他,
“我累了,想回房歇息了。”
楚御霄拉着她的手,抚摸着上面的疤痕,心疼地说:
“卿瑶,明日是花灯节,我们一同出游吧,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看花灯了吗?”
林卿瑶一怔,这一次离开,便永远不会回来了,明日去看看也好。
她点点答应了。
楚御霄松了口气,放下心中的忧虑。
刚刚看她烧掉那些东西,他总觉得卿瑶会永远离开他。
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还有一个月就会成婚,她怎么会离开呢?
她期待成为他的娘子这么多年了,定然不会走的。
他勾了勾唇,随后转身朝着林婉婉的房间走去……
翌日,林卿瑶给自己浅浅化了妆,换上素雅的罗裙。
楚御霄看着她这般温婉出尘的模样,不禁失了神。
林婉婉压下心中的愤恨,上前挽住楚御霄的手,
“御霄哥哥,我们出发吧。”
楚御霄点点头,朝林卿瑶伸出手。
林卿瑶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没有拉住他的手,只淡淡一笑,
“我先去准备马车。”
说完转身就走,楚御霄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失落。
他最近感觉卿瑶对自己越来越疏远了。
林婉婉娇柔地说:
“御霄哥哥,姐姐刚回家可能不适应,多待几天就好了。”
楚御霄看着林婉婉善解人意的样子,心中一片温暖。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林卿瑶来到马车旁,便唤来一匹马。
楚御霄上了马车,自然而然地拉过林婉婉,等坐下时,才发现马车容纳不下三人
他看了一眼林卿瑶,犹豫地开口道:
“卿瑶,马车坐不下,要不你骑马吧,反正你的身体也很好。”
林婉婉柔柔地开口:
“不如姐姐上来坐吧,我今日就不去了。”
楚御霄一急,
“不行,你不是期待了很久吗,今天必须去。”
林卿瑶心中一片讽刺,打断二人,
“不必争了,我骑马吧。”
楚御霄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合上帘子。
马车内,林婉婉坐到楚御霄的腿上,吐气如兰,
“御霄哥哥,要不要试试在马车上?”
她直接褪下一半的衣裙,露出半个香肩。
楚御霄眸色一暗,将人压在身下。
林卿瑶听着马车内细微的喘息和布料摩擦的声音,攥紧双拳。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这般急不可耐吗?
她直接骑马离开,走马观花地逛了一遍后便回府了。
离开仅剩三天,她想给死去的将士做点什么。
她来到库房拿出楠木,给记忆中的那些人雕刻木质牌位。
她把自己锁在房中,红着眼刻下每一个人的名字。
“孙虎”“郑铁”“吴柏”“赵劲”……
每一个人的名字她都深深地记在心中,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英雄。
从白天到黑夜,她才刻了53个。
林卿瑶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随后朝府外走去。
她让小厮带上楠木,然后找到了一位老木匠。
她用纸写下其余人的名字,嘱托他完成后便送到一个地方。
“他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看到这些牌位后就知道怎么做了。”
她还有三天就要走了,时间来不及。
老木匠眼含热泪,拒不收银子。
“林将军,你是我们的英雄。”
林卿瑶鼻尖一酸,连普通百姓都会感激她,为什么她的家人却丝毫不在意她?
她忍住眼泪,悄悄留下一锭金子便走了。
她满含心事回府,推开房门,却发现所有的牌位都不见了。
林卿瑶满脸错愕,怒道:
“谁动了我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