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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天道三年。

大雨,瓢泼如注。

这雨瞬间湿了兰绮宁的衣襟,迷了她的眼,她撇开额间湿乱的发,跪在内阁首辅褚高明的府门前,卑微到尘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道:“求求褚相公,救救我的儿子……”

不知道跪了多久,喊了多久,门终于缓缓开了,细密的雨帘中,兰绮宁仿佛看到了他远远站在正堂,在望向自己。

兰绮宁的内心增添了一丝希望,膝行而上,也不顾泥水脏污四溅溅上她的衣襟,也不顾往日里国公夫人的端庄矜持,狼狈地抓上管家的手:“让我见见他,见见他……”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褚府管家谨慎地拨下了兰绮宁的手,兰绮宁的眼中弥漫上一丝阴霾,望着正堂里面那个置身于云遮雾罩中的男人。

怎么办……怎么办……

她已经求遍了帝京所有能求的人,国公府的故交们为了明哲保身都选择作壁上观,把她打发了出来。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连日来的奔波早已让她体力不支,她身体摇摇晃晃,只觉得天旋地转,倒下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他踏步而来的声音。

但这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接住她的是管家,管家揽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院内。

她太天真了,如今的他,哪里还会像往日一般怜惜她?

但是她现在,只能祈求他顾念旧情,高抬贵手,救救她的儿子。

褚高明负手而立,是昏暗的天色依旧无法掩盖的光华身姿。

兰绮宁只听他戏谑地道:“解夫人,你今年不过二十一岁,何来二十岁的儿子?”

当然不可能。

那是她的继子。

她的继子在一年前以门荫补入右千牛,出入宫闱,扈从游幸。

千牛卫通常选用宗室或功臣子弟中善于骑射者充任近侍,负责皇帝贴身侍卫和御前侍卫、执掌皇帝出巡的警卫仪仗。

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好事,他却在皇宫里调戏宫女,逼得那宫女自戕。

一旦继子真的被定罪,死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整个国公府,还会牵连到作为姻亲的兰家。

兰绮宁在管家的怀里抽了抽鼻子,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空气是久久的凝滞。

“一个男人,该让自己的女人,为众生跪伏脚下膜拜,而不是让她跪于尘埃中,哀求他人。”

“阿宁,这就是你挑选的,好夫婿。”

管家闻言,立即撤开了揽着兰绮宁的手。

兰绮宁跪回了雨里。

大门就这样关上了。

侍女浅深将兰绮宁从雨中扶起,悲道:“夫人,您当初那样抛弃了他,他不恨您也就罢了,您这样求他,真的救的了大公子吗?”

“救不了也得救得了,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兰绮宁凄惶的闭上眼睛,膝行上前,再度一下一下的敲门。

“求求褚相公,救救我的儿子……”

刺耳的敲门声回荡着,听着就让人手疼。

可再怎么手疼,有心疼吗?

兰绮宁无情的笑了笑,是三分自嘲。

是了,当初她抛弃了在乡下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他,为了保命,按照家族的要求,嫁给了当朝解国公为续弦。

她的心疼过,挣扎过,那也是她的初心,但她没有选择,彼时他不过一白丁,如何护得了兰家,做长辈眼中的良婿?

她不能让整个家族为了她的任性买单;而当时的解国公府,国公的幼妹是先帝同母皇弟信王的正妃,先帝无子,百年之后,信王登基,解小妹做了皇后,他们解家就是后族,将会何等风光?

奈何一朝皇位更迭风云变幻,先帝无子暴毙,异母皇弟登基,而他们兰家和解家站错了队,自然而然落魄了。

而他却在当年的科举中一举夺魁成为状元郎,连中三元被皇帝聘为国士,入翰林院,赐御前行走,这些年以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晋太师兼太子太师、加封太傅衔、支伯爵禄成为宰辅,成了天子新宠,皇家近臣。

即使赏识他的先帝莫名其妙暴毙,他也没有就此没落,依旧成为夏太后跟前的红人。

褚相府内。

门外兰绮宁凄惨的声音不绝,管家听着无语,赶又赶不走,便絮絮叨叨地道:“她当初那般无情,您绝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帮了她。您满心欢喜为她准备生辰,却被她亲口告知她要嫁给那解国公做续弦;您费心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被她丢入大明湖中。”

管家是褚高明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名唤褚慈,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说话没那么顾忌些。

褚高明没有说话。

“那解国公老的都能当她爹了,她就这样嫁了,等都不愿等公子一下,也就半年,公子您就中了状元,以连中三元的风光做了国士……”

褚高明依旧没有说话。

“她要是再等等,半年后就是状元夫人,现在就是首辅夫人了,可比解国公一个病重已久,卧床不起几月的丈夫强得多了。”

褚高明还是没有说话。

“如今她一个人撑着解家,这般狼狈地来求您,就是她活该!您当初被她拒绝后,在大明湖畔淋了一夜的雨,回去病了大半月,今日的雨不比那日小,也得让她病上几日!”

“去开门。”褚高明终于开口。

“大人!?”褚慈一脸不解,“刚刚开过了,您已经拒绝了,为何又开啊?”

“去。”

大门再度被打开,褚高明站在檐下,旁边是打伞的褚慈。

兰绮宁像一只被淋湿的猫咪儿,湿着眼看着他。

褚高明打量着浑身湿透的她。

“以前的你,连毛毛雨都不肯淋的。”

兰绮宁微微侧身,仰头看着褚高明,湿乱的头发没有减损她的魅力,反倒让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妖媚。

她认清是他,一把抓住了褚高明的衣袍。

“禇相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

褚高明面无表情,俯下身子,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兰绮宁吃痛,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的雨珠滴落,落在褚高明的手背上。

冰冰凉凉,好似幼年时期,他中暑时,兰绮宁喂给他的夏日荷塘荷叶上的露珠。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有如那大树飘零。

氤氲开来的池塘涟漪,那回不去的时光。

褚高明冷淡地开口。

“本相可以答应你救他,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

“本相要你,今夜,好好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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