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倾苑。
晌午过后就开始下雪了,密密麻麻的雪片子,似是要将天地都渲染成白色的一般,一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都没停。
顾倾歌瞧着大雪,忽而就想起了一首诗——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以前不懂。
可现在再读,她却觉得这诗渡情、渡人、渡己。
已有人间雪满头,何求相伴鬓成霜?
心里想着,顾倾歌的心情,都比之前好了不少。推了窗子,她宠着院子里扫雪的小禄子喊了一声。
“小禄子……”
闻言,小禄子扔了扫帚,快步跑过来。
“小姐,有吩咐?”
“去,安排一下,去望月阁安置几个厚实的棉帘,挡在窗上,地上铺了毯子,再多准备几个炭盆,咱们去望月阁看夜雪赏红梅去,再让小厨房备上点吃的,我给你们温酒烹茶,让你们都尝尝。”
自打莫景鸿回京,这还是头一次,顾倾歌兴致这么好,见她高兴,小禄子哪有不应的?
“小姐放心,奴才这就去准备,等一刻钟小姐就能出发。”
“好。”
顾倾歌点头。
小禄子也不扫雪了,他招呼了几个人就开始准备。
顾倾歌也叫了如水、金嬷嬷、周嬷嬷一起,一刻钟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去了望月阁。
承恩伯府不大,望月阁后的梅林也只有一小片,但景色还算不错。
顾倾歌带人过来的时候,小禄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望月阁的二层,除了正对着梅林的那一头,其他方向的窗子均挂了棉帘,挡了风雪。临近桌边的地方放了炭盆,屋子四角还放了陶翁,装了烧热的石块,也能给屋里持续增温。虽没有地龙,可这也暖烘烘的,一点都不觉得凉。
茶水、酒、杯盏、吃食,所有东西小禄子都准备得齐全。
顾倾歌进来便解了披风坐下,“小禄子办事,倒是越发的利索了,一会儿奖励你多喝两杯。”
“多谢小姐。”
小禄子美滋滋地应声。
都是自己人,顾倾歌也不让大家拘束,她坐下开始温酒,就让大家也都围着桌边坐了。
外面雪落梅林,室内酒香醉人,倒也惬意。
只是没一会儿,顾倾歌就瞧见,望月阁外的梅林里,多了一道人影。
莫景鸿拎着一坛子酒,又拎着个竹筐进了梅林,他背对着望月阁的方向跪下,把酒和竹筐都放下,他从竹筐里掏了火盆子,之后就点了火,开始烧黄纸。时不时的,他还会撒一把纸钱,夜风卷着纸钱,随着雪片子一个劲儿乱飞,洋洋洒洒。
莫景鸿把黄纸烧完了,把纸钱撒完了,就开了酒坛子。
一杯洒,一杯饮,一杯一磕头。
顾倾歌瞧着莫景鸿的背影,心忍不住一阵揪疼。
当初,父兄战死南遥关,她在痛苦里挣扎,日子并不好过。那一年的冬天,几乎每到下雪的时候,她都会在入夜时分,去梅林中给父兄烧纸钱。她也会带酒,在梅林中一个人唠唠叨叨的,跟父兄说她的如意与不如意。
她酒量不差,可每一次从梅林出来,都几乎是醉醺醺的,还有一次,她醉得上头,在梅林里睡了大半夜,病了好久。
自那之后,莫景鸿就不许她一个人去祭拜父兄了。
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莫景鸿跟着一起。
今年嫁进了承恩伯府,岳氏说她在府里烧纸钱不吉利,会损了承恩伯府的运势,莫景鸿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更是见不得这些,徒增晦气,她才不再这般的。
没成想,莫景鸿会在这个雪夜,出现在梅林里。
他……
是想起来了吗?
顾倾歌不确定,可是,她看着莫景鸿的背影,过往的种种,不受控制的一遍遍的在她脑子里闪,莫景鸿的细腻,他的周全,他的体贴入微,似乎也全都一下子被勾出来了。
曾经的莫景鸿,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倾歌遥遥地看着,她神色僵硬,手中的酒壶歪斜,酒已然洒了大半。
“小姐……”
如水声音哽咽,低低地唤了一声,她是最了解顾倾歌的,一瞧见莫景鸿的背影,她就知道,顾倾歌一定是想起来从前了。
她不免有些担心。
回过神来,顾倾歌快速垂眸,她伸手将酒壶放下。
酒还有很多,洒了还可以再添。
只是,被冲垮了的兴致,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轻呼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如水过来温酒,至于她自己,则起身去了墙角,说是去看看陶翁里的石块热不热,其实也不过是想躲一躲,冷静冷静。
可没多大一会儿,望月阁楼梯口的地方,就传来了莫景鸿的声音。
“倾歌,我们能聊聊吗?”
顾倾歌回头,就瞧见莫景鸿站在楼梯口。
他衣裳穿得不厚,大约是昨夜冻到了,身体还没痊愈,他脸色也有些惨白,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样,却平添了些许病弱感。
瞧着莫景鸿上来,下人们全都起身,到一旁站着。
顾倾歌回想着刚刚那一幕,终究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她转头看向小禄子。
“你带着人去帮我折些梅花回来吧。”
“是。”
小禄子闻声带人下去,连带着周嬷嬷、金嬷嬷也跟着去了。只有如水,因为被岳氏打了,伤了胳膊,不敢大动,只到楼下就停下了,没有再出去。
楼上。
顾倾歌坐回到桌边上烹茶。
莫景鸿见状,也跟着缓缓坐下,两个人离得近,莫景鸿身上清冷的酒气,一点点涌向顾倾歌。
“倾歌,昨夜的事真的很抱歉,我错了。”
闻声,顾倾歌添茶叶的手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瞬,她就继续了。
她没有回应。
哪怕曾经的莫景鸿再好,今日的莫景鸿再好,可昨日的莫景鸿,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所有的抱歉,都能换来一句无妨,而她也不觉得,使用下药这种手段逼她圆房,甚至在情绪失控时,说了那么多***邪伤人的话,真的无妨。
这句委屈自己,安慰式的原谅,她给不了。
她还没对他动手,已然算是客气了。
莫景鸿深呼了一口气,他看着顾倾歌苦笑,半晌,他才低声呢喃。
“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从前就是这样的,一板一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都不能混为一谈。”
顾倾歌闻言,陡然抬眸看向莫景鸿。
“你……”
“倾歌,”莫景鸿声音哽咽,他眼角也泛起了浅浅的湿润,“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