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茗看到这句话,也愣住了。
随即,她又自嘲的笑了笑。
那时候她简直太天真了,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够走进沈觞寒的心里。
以为他对自己真的有感情。
以为等到社稷安定之后,他们就能过简单的日子。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沈觞寒用来上位的工具。
什么恩爱、白头,都成了笑话。
沈觞寒紧紧攥着手中的许愿绸,无数回忆涌入脑海。
以前苏茗每年过生辰,都总是求他陪她来兰因寺祈福。
但他总是次次拒绝。
以苏茗的性子,并不是会纠缠不休的人,所以每次被拒绝后她都没有再提。
沈觞寒以为,是她放弃了来兰因寺。
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苏茗每年都来了。
而且在每一条许愿绸上,都写满了关于他的心愿。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沈觞寒竟然将着满手的许愿绸都收了起来。
他想把它们带回去。
苏茗看到他的动作愣住了。
连洛云裳也心头一紧,她眼力好,自然也看到了这上面的落款是谁。
整个大周,无人不知苏茗对沈觞寒一片真心。
那沈觞寒对她呢?
都说两人相伴多年,这绝非她可比拟的情谊。
洛云裳缓缓收紧手,心里骤然萌发出一阵危机感。
哪怕至今,她都不明白沈觞寒为何如此宠爱自己,可只有凭着他的宠爱,她才能逃离齐国那个烈狱牢笼,甚至还能做上大周的皇后。
她绝不愿意失去这次机会。
“陛下,妾身的头好晕啊。”
她颦眉扶额,虚弱的样子果然很快吸引了沈觞寒的注意。
他瞬间回了心神,快步上前:“云裳,怎么了?”
“许是吹了风的缘故,陛下,咱们回宫吧?”
沈觞寒自然依她,立刻也顾不上这些许愿绸了,把东西就交给了身后的太监,他则将洛云裳打横抱起,直接把人抱下了山。
皇宫。
回宫后,洛云裳决定了要牢牢抓住他的心,当下便付出了行动。
当晚,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还开了一坛梨花酒,邀沈觞寒来宫里共饮。
洛云裳打扮得美极了,一席月白色罗裙配上如墨般的长发,俨然一个月下仙子。
她十分擅长展示自己的优点,脸上并未多加粉饰,只淡淡扫了一些胭脂。
那副柔弱无骨之态,任凭哪个男人来了也会动心。
就连苏茗飘进了宫后,都忍不住感慨。
当真是天成地就的美人。
沈觞寒看到她今晚的打扮,也微微失神了几秒,随后却说:“夜晚风大,小心着凉,叫宫女给你那件披肩吧。”
洛云裳没料到他第一反应竟是关心自己,愣了愣,羞涩的点头。
“陛下,这些菜都是妾身亲手做的,您尝尝。”
说着,她夹了一片笋放在沈觞寒碗中。
但他却只吃了一口,忽然就放下了玉筷。
洛云裳眉眼中尽是失落,咬唇问:“是味道不好吗?”
沈觞寒的眼神有些飘忽,听到这话才回过神。
他笑了笑安抚她:“不,很好。”
身后,苏茗盯着那道笋,立刻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走神。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吧。
苏茗素来戎马一生,仅剩的那一点柔情也全给了沈觞寒。
其中就包括亲自为他下厨。
那时,她这双向来只会舞蹈弄剑的手,尝试着去做菜,把厨房弄得险些着火,才将将做了这一道笋出来。
当时那道笋的卖相也不好,但沈觞寒二话不说就吃了下去。
“怎么样?”
那一刻,苏茗简直第一次上战场还要紧张,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
“如果难吃就吐掉吧。”
谁知沈觞寒不仅没吐,还笑着去亲她。
苏茗被他亲的一脸茫然,他在她耳边浅笑低语:“手艺确实欠佳,需要吃点甜的缓缓。”
苏茗被他这句话哄得脸颊发红。
那段日子,或许是她们最甜蜜的时光。
苏茗黯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与洛云裳举杯共饮。
用完膳,沈觞寒多喝了几杯酒,苏茗便主动扶他进了寝宫。
苏茗这才发觉,她今晚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喝酒。
偌大的寝宫里,宫人们早已被遣走。
洛云裳把沈觞寒带到床上,脱掉了自己的外衫。
紧接着,她紧紧抱住了沈觞寒的腰,抬眸迷离的看着他。
“陛下,妾身服侍您安寝吧。”
说着,她便红着脸要去解开沈觞寒的腰带。
谁知下一秒,却被沈觞寒抓住手腕制止了。
洛云裳一怔。
那几杯酒根本不足以灌醉沈觞寒,他清醒的看着洛云裳,竟然又帮她把脱掉的衣服穿了回去!
这动作就像是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洛云裳哽咽着问:“陛下是在嫌弃我吗?”
她知道自己嫁过人的身份并不光彩,所以才想趁现在牢牢抓住他的心。
可沈觞寒却摇头,继而无奈的将正在流泪的美人儿揽在怀中。
“云裳,你是我无比珍视的人,我希望把最好的都给你,你不该如此作践自己,这些事,等到大婚之夜,我们真正结为夫妇后再说。”
洛云裳心头一震,万万没想到沈觞寒竟然待自己如此珍重。
凝着沈觞寒深情的眼眸,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陛下……为何会喜欢妾身?”
两人从前分明只有数面之缘,沈觞寒竟爱她爱的这样深。
这个问题,苏茗也想知道。
沈觞寒笑了笑,抚摸着洛云裳的墨发,也回忆起那一天。
“十年前,我身份卑微,被德妃在雪地里罚跪了一天一夜,那晚雪很大,宫人都说也许我活不到第二天了,却没有敢在德妃面前求情。”
“我浑身落满了雪,身上冻得快要结冰,晕倒之前,我隐约看见你披着那件雪白狐氅朝我跑过来,是你救了我,第二日,我的桌上还摆着玉灵膏,那样昂贵的药,整个皇宫没人会舍得给我用,我知道一定是你拿来的。”
“云裳,那时起,我就发誓,此生定不会负你。”
听完,洛云裳彻底僵在原地。
因为,沈觞寒记忆中那个披着雪白狐氅奔向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第二日的玉灵膏,也不是她带来的。
苏茗亦僵滞在原地。
她万万想不到,天意竟这样弄人。
那晚,她为了救沈觞寒去德贵妃面前求情,挨了整整99鞭,才终于求得德贵妃松口。
只因挨了鞭子,苏茗又衣衫褴褛一身血痕无法出门,正好遇到了路过的洛云裳。
当时洛云裳看她可怜,便将自己不要了的狐氅赏给了她。
苏茗便披着那狐氅跑去了御湖,救下了已经意识不清的沈觞寒。
那晚……他晕倒之前看到的身影其实是苏茗!
第二日的玉灵膏,也是苏茗在太医院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求来的。
为了救沈觞寒,苏茗先是挨了鞭子,又是磕头,险些去了半条命。
只是不想让沈觞寒担心,那几日才故意没有出现躲着他。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件事让他错爱上了洛云裳。
原来她执着了半辈子都没有得到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只是世事便是如此阴差阳错。
苏茗心头酸痛,极为荒唐的笑了一声。
沈觞寒啊沈觞寒。
我和沈觞寒,终究是有缘无分!
沈觞寒说完这个故事,便见洛云裳似乎面色更不好了。
“云裳,你怎么了?”
洛云裳连忙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抹笑:“没什么,只是想起那日,我终究是救你救的晚了一些。”
她垂眸,掩饰住自己的慌乱与心虚。
哪怕沈觞寒认错了人,她也要将错就错下去。
她不愿意再回齐国,更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至于苏茗……
只要自己在她回朝之前当上皇后,日后她便要被派去永远驻守边关,不足为惧。
沈觞寒宠溺的把她抱紧了些:“你出现便已足够了。”
洛云裳乖顺的躺进他怀里。
苏茗麻木又平静的看着。
罢了,自己都已经死了。
真相对她而言,已经没有用了,天意如此。
苏茗不想再这样飘在沈觞寒身边了。
她开始尝试着离开,却怎么也离不开沈觞寒三丈之内。
直到沈觞寒和洛云裳大婚之日将近。
整个皇宫都张灯结彩,处处是鲜红的囍字。
而距离苏茗死讯传回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新帝立后,举国欢庆。
那一日,金銮殿外万民朝贺。
沈觞寒扶着洛云裳,一步一步走向祭坛最高处。
大周国礼,帝后共同祭祀祖先后,礼成。
洛云裳头戴凤冠,穿着华贵的皇后服饰。
两人走到祭坛前,可沈觞寒看着她的脸,此刻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一直远在北疆的人。
在万民注视之下,沈觞寒始终没有点燃天坛。
连大祭司都忍不住催他:“陛下,吉时已到,该点火了。”
可沈觞寒恍若未闻,他看向宫门口的方向。
突然问身后的太监:“苏茗还没有班师回朝吗?”
按理说半月之期已到,苏茗早就该回京了。
太监也不知为何,只能道:“苏将军许是路上耽误了,陛下,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可沈觞寒却固执的想等苏茗回来。
他总觉得苏茗不会错过这一刻。
可宫门口空空荡荡,始终无人。
也没人敢再催他。
苏茗飘在身后,看着他这幅难得固执的模样,却很是不解。
沈觞寒,你又在等什么呢?
今日是你多年夙愿成真的一刻,又怎会分出心神想起我?
苏茗不明白,但突然,她察觉到自己那原本透明的身体莫名轻盈了起来。
眼看吉时快要过去了,大祭司忍不住再次开口:“陛下,该点火……”
“是啊,陛下,该点火了。”
沈觞寒侧眸看到洛云裳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他拿起火把,即将点燃天坛的那一刻,宫门口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有通传的侍卫激动狂奔回来大喊。
“报!苏家军凯旋!”
“报!苏家军凯旋!”
“苏家军凯旋回宫,如今大军正往城门驶来!”
沈觞寒动作一顿,忍不住抬头望去,目光中带着期盼。
无数朝臣更是兴奋不已,纷纷等至大军驶来。
没人看见的是……
城门口,一众大军纷纷脱下盔甲,身着白色孝衣,他们浩浩荡荡的推着成千上万个挂着百绸的棺材朝宫门口驶去,正中央,更是抬着一尊刻着“苏”字的黑棺。
里面的尸首披着苏家军的军旗,浑身是血,万箭穿心!
白色大军奏响哀乐,齐唱哀歌!
苏茗突然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意,就在耳边隐约哀乐阵阵,大军即将行至宫门口的时候,一滴泪忽然从苏茗眼角滑落。
魂归故里……
战士们,我们,回家了……
宫殿门被大军轰然推开,紧接着,她虚空的身体也在一瞬间骤然消散,湮灭于这天地间!
火把蓦然坠地,溅起一点星子。洛云裳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倒退半步。
她咬了咬嘴唇,心知这场婚事已无法继续下去,心底涌起一阵怒火,却仍强挤悲痛的眼泪,朦胧地看向沈觞寒。
“陛下……”
话音还没出口便被吓得拦了回去,洛云裳从未见过沈觞寒如此阴鸷的表情。
他紧紧咬着牙关,眉眼沉得像极冷的风雪,竟全然不顾那象征着吉祥的火把熄灭了,踉跄两步从台上跑向军队。
洛云裳看着沈觞寒跌跌撞撞的背影,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心中隐隐的直觉。
不是说陛下对苏茗毫无感情么?!
沈觞寒一把推开了试图阻拦的陈启,怒吼道:“你们这群欺君罔上的废物!苏茗武功那般高强,她怎么可能死?!滚开!不要拦朕!!”
他心乱如麻,乱了阵脚,大庭广众之下便伸手去开棺盖。
只是棺椁为了行军路上的平稳钉得极紧,沈觞寒不顾掰得手心鲜血淋漓,喃喃道:“苏茗、苏茗,你一定是在跟朕闹脾气,是不是听说那道圣旨了?朕只是吓唬吓唬你,不会把你永远放在塞外的、朕这就撤……”
他的话还没说完,棺盖便在大力下飞了出去,露出其中苏茗毫无生气的尸体。
沈觞寒怔怔地站在原地,瞳孔紧缩,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因为这场战事瘦了好多,盔甲松松垮垮地覆盖在尸体上,遮不住触目惊心的致命伤口。
若不是斑斑血迹和毫无起伏的胸口,那恬静的面容和阖起的双眼,几乎会让人误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陈启一声悲鸣,七尺的汉子哭泣如孩童。他伏身跪下,嚎啕道:“陛下!苏将军生前为家为国,鞠躬尽瘁!请陛下让她安息吧!”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剩余的只有悲痛,身后稀稀拉拉响起一大片跪拜声。
“求陛下……不要再折辱于她了。”
沈觞寒的手因为施力而轻微发着抖,他眼眶红透了,失魂落魄地想要伸手去触摸苏茗。
很多个不为人知的日夜,沈觞寒都曾感受过苏茗。
那个在外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除去冷硬的铠甲后,总是用不着一物的身体,柔软地包裹着他所有的不安。
她是温暖的,柔和的,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僵硬、冰冷。
一点水迹砸在了苏茗的眼角,顺着肌肤的起伏滑落。沈觞寒心头一跳,几乎要以为那是苏茗在哭。
可那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眼中滴落,年轻的帝王好似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忍不住痛似的弓下了腰身,将头抵在了棺木上。
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要将嗓子扯出血了,断断续续道:“传令下去……苏家军论功行赏,赐黄金百两、良田千亩。”
“追封苏将军苏茗封号,为镇国将军。”
一场大喜变为国丧,满目红色换做白绫,洛云裳却知道,此刻她决不能表现出不满。
她站在天子的卧房外,对着紧闭的门窗轻声道:“陛下,您多少用些餐吧,苏将军也不愿见您这般不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