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坐在对面的傅景聿开门见山道:“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声线平稳,但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心脏。
我想,他到底有多着急啊,居然从荣域跑到这,就为林西西鸣不平。
还是亲自到场。
我吸了口气,语气平淡:“请傅总赐教。”
傅景聿瞄了我一眼,认真道:“不过就是个小错误,一个好的团队,应该是一个允许成员犯错的团队,况且她还没毕业。”一个小错误。
我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这才知道,我们忙活了一个多月的心血,在傅景聿眼里,不过是个小错误。
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我舔傅景聿的时候,上杆子给他洗衣服,因没注意毛衣成分,洗缩了水,他可是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理我。
见我没吭声,傅景聿又出声道:“我会给她报一个学习班,你呢,也要对她多一点耐心。”
我闻声抬头,想要说点什么,嗓子里像是粘了胶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舔了他六年的人,现在却被质疑耐心不够。
“有问题?”
我强压住心口的不适,不咸不淡道:“傅总思虑周全,我自叹不如。”
“看着不像,”黑眸一动不动的落在我脸上,傅景聿追问道:“夏经理是不满意我这么处理吗?”
他像是台上的法官,明明已经给我们判了刑,却莫名其妙的问刑犯满意不满意。
我想着好不容易到手的投资款,迎上傅景聿的视线,客气里带着疏离:“挺好。”
傅景聿睫毛微颤,嗤笑一声后,立即起身离开。
我机械般的送他到电梯口。
电梯门刚关上,我急忙扶住墙大口喘息,嘴里像是吃了黄连,压着一层苦涩。
没一会,手机里弹出了林西西发来的信息:“学姐,我会努力的,一定不让你跟景聿学长失望。”
我关闭对话框,继续拉代码。
隔一天,林西西也确实如她所说,挺认真学习的,而且还破天荒的加了班。
我在心里感叹着爱情的伟大。
晚九点,我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我拿起桌上的桶面,起身去了茶水间。
桶面泡好时,大门处忽然传来了动静,我抬眼望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傅景聿竟站在门口。
手里拎着精致的餐盒。
上面印着食味居的LOGO。
跟我手中的泡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视线相撞,我听到他问:“林西西呢?”
林西西闻声从办公室里出来,兴高采烈的看着傅景聿,说:“学长,都说不让你过来了,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啊?”
傅景聿嘴角微翘,温声道:“饿了吧,先吃点。”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林西西说完便挽着傅景聿进办公室,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向我。
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桶面上。
“学姐,吃这个不健康的,要不要一起?”
她是一番好意,但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
手里的泡面突然就没那么香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的反骨,我脱口而出道:“没事,我的胃没那么金贵。”
闻言,林西西的笑僵在了嘴角,睫毛低垂,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小声道:“学姐,我没别的意思。”
她身侧的傅景聿见状眉毛一拧,正色道:“夏经理,西西也是一番好意。”好意。
也是,备受宠爱的公主赏赐当着王子的面赏给乞丐一颗糖果,在王子眼里,那就是了不起的善举。
谁会在意乞丐的自尊呢?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格局有点不够了。
毕竟,跟投资人搞好关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于是我端起手中的红烧牛肉面,说:“最近食不知味,就想着这一口。”
林西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对哦,食味居的菜,确实清淡了些。”
口味不合嘛,也算说得过去。
事儿是翻篇了,但这一桶面,我吃的很不是滋味。
没一会,我竟察觉到了胃里有点儿不对劲。隐隐作痛。
开始我没当回事,可片刻后,绞痛感从四面八方袭击着我的神经,疼的我冷汗直冒。
我拿出胃药,捂着肚子进了茶水间。太疼了。
疼的我连杯子都没拿稳。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我手中的玻璃杯突然脱手而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的。
我强忍着阵痛,刚挪动一步,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想着地上的碎玻璃渣,我惊慌失措的闭上了眼。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
腰上似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紧搂着,鼻尖是凌厉而凛冽的皂香,一瞬间,便卷起了很久之前的滚烫记忆。
这个拥抱太真实了。
真实的有些不可思议。
我疑惑的睁开眼,微微抬眸,就对上了傅景聿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在头顶的白炽灯光下,男人的黑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细沙,泛着丝丝的关切和温柔。
他温声道:“还能站吗?”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趴在傅景聿的怀里。
正欲开口,林西西那甜软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学长,你们……在做什么?”
我忍着不适挣脱了傅景聿的怀抱,客气道:“有劳傅总了。”
傅景聿看向林西西,镇定道:“夏经理身体不适,刚才没站稳。”
他在跟她解释。
林西西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说:“那我们送学姐去医院吧。”
她声音很轻,显然只是客套。
我手臂撑在吧台上,压着胃里的镇痛,识趣的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生理期,吃点药就好了,不麻烦了。”
林西西明显松了口气,但傅景聿却猝然道:“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
态度挺坚决的。
好像生怕我出了什么事一样。也很反常。
林西西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咬了咬唇,怯怯的看向傅景聿,说:“学长考虑挺周全的。”
傅景聿神色一滞,睨了我一眼,两步走向林西西,拉着她出了茶水间。
估计是去哄小姑娘了。
我借机吞下胃药,缓了片刻后,才出茶水间。
刚走两步,傅景聿那低沉的嗓音便钻到了我的耳中:“她毕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要是身体出了问题,岂不是耽误你明年的毕业答辩。”
我像是突然被浇了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我这才明白,傅景聿之所以好心帮了我,不过是担心我这个负责人,会影响林西西的毕业答辩啊。
我最终谢绝了两人的好意。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清楚的。
隔了一宿,清早起来时明显没那种灼痛感了,但我也没敢掉以轻心,回公司后,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吃了顿胃药。
投资人心疼小心肝,我心疼项目,毕竟还得靠这款游戏赚大钱呢,可不得把自己照顾好了。
不过我吃胃药时被细心的王嘉瞧见了,他一脸羞愧道:“若星姐,怪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加班的。”
所以过了晚七点后,他人也没走。
我觉得挺欣慰的,提议今晚加餐,却被王嘉给阻止了:“别,晚餐马上就到。”
我以为是王嘉提前点了外卖,然而不出片刻,我便看到严冬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走了进来。
他的眼镜上蕴着一片水雾,整个人看上去行色匆匆的。
我疑惑的看着他,问:“班委怎么过来了?”
“不是我说你啊冬哥,效率有点低啊,我跟若星姐都快饿坏了。”
我看着王嘉,又看看严冬,目光最后锁定在他手中的大箱子上,问:“这里装的该不会是晚餐吧?”
严冬勾着嘴角,夸赞道:“挺聪明。”
他居然带来了四菜一汤。
卖相不错的美食上,还飘着一层热气。
严冬解释说:“保温箱的功劳。”
“这排骨哪家定的,汤味醇厚,浓香四溢,”王嘉抿了口排骨汤,夸赞道:“老板还挺实在。”
严冬推了推眼镜,笑着没说话,又给我碗里夹了块排骨。
王嘉见状白了严冬一眼,夹着嗓子说:“冬哥,人家也要嘛。”
我跟严冬都被他逗笑了。
门口的提示音忽然响起,我好奇的看过去,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林西西。
林西西的目光在严冬的脸上一扫而过,又落在桌上的饭菜上,笑着说:“严先生是来给若星姐送晚餐呀。”
严冬侧过脸,顿了两秒,礼貌道:“林小姐吃了没,不介意的话一起?”
“不了,”林西西甜甜的拒绝,说:“我拿了东西就走。”
她这么说,我们都没再多言,但见她进办公室后,严冬脸上明显一滞,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饭后,我送严冬下楼,这才知道他今晚是乘地铁过来的。
“晚高峰,我担心堵车,王嘉说你胃不舒服,食物还是要趁热吃。”
所以他是担心食物凉了才乘地铁的?
那么大的保温箱拎在手里,一定很不方便吧。
我看着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劝说道:“下次别这么麻烦了。”
“不麻烦,”严冬态度谦和,“教学生活枯燥,练练厨艺,也算是学以致用。”
他好像总能把话说的很好听。
“对了,”严冬欲言又止,“林小姐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甜软的声音给打断了。
“学长,等很久了吧?”
我跟严冬同时侧过身,这才发现站在不远处傅景聿。
霜降后的京港夜露深重,他身着一件灰色长款风衣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立如玉树,细碎的发尾上似垂着几滴小水珠,估计已经等了很久。
而他等待的小姑娘则踩着小碎步下台阶,欢呼雀跃的朝他奔过去。
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我匆匆收回视线,看着严冬说:“我送你去地铁口。”严冬没反对。
然而我步子刚迈出去,傅景聿的招呼声却不合时宜的在我耳后响起:“夏经理今天下班挺早。”
路灯下,我们四个人神色如常的站在一起。
傅景聿瞄了一眼严冬手上的保温盒,问:“这是?”
严冬还没开口,一旁的林西西马上接了话:“保温盒呀,学长你是不知道,严先生知道若星姐身体不舒服,特意给她准备了爱心晚餐。”
傅景聿扫了严冬一眼,又看向我,说:“夏经理不仅代码写得好,朋友关系也维护的相当出色呢。”
他声线很平,可我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讥诮。
严冬谦和道:“若星平时没少帮我忙,她这两天胃不舒服,我过来看看。”
似在替我解释。
傅景聿听完后嗤笑道:“昨晚还是生理期,今天就成为了胃不舒服,夏经理的身体,还真是随机应变。”
我不可思议的看向傅景聿。
他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是在装?
林西西似听出来了,嗔怪道:“学长你不懂,女生生理期的时候,确实比较容易引起其他不适啦。”
她像是替我解释,但还不如不解释。
“是吗?”傅景聿瞄了我一眼,嘴角的笑意味不明,“那夏经理,可要保重身体了。”
一句话,直接把我架在了火上烤。保重。
从傅景聿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讽刺。
我忽然想到他昨晚跟林西西的解释,平和道:“当然,傅总煞费苦心的给我们投了那么多钱,我可不得好好保重啊。”
傅景聿瞳孔微颤,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我不准备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磨嘴皮的事情上,又开口道:“傅总您忙,我们先走了。”
我说完,又给严冬递了个眼神。
严冬微微颔首,跟在了我身侧。
我们就这样安静的过了马路。
“就送到这吧。”严冬看着我,眼里夹杂着担忧,欲言又止。
我也没含糊,提醒他:“你工作也忙,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严冬微微一顿,看着我,问:“若星,我能问你一个唐突的问题吗?”
我蜷了蜷手指,点点头。
“你跟景聿……”
“投资人和项目负责人的关系。”我回的坦荡。
严冬似松了口气,扬着嘴角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傻事。”
怎么还说不通了呢。
“行了,时间宝贵,去拉代码吧,”严冬指了指腕表,“再迟一点末班地铁就赶不上了。”
严冬是知道怎么打趣我的。
我确实老老实实的回来写代码了。
回小区时已是深夜。
我拎着笔记本进楼道,头一抬,迎面竟撞上了傅景聿。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深灰色的风衣,翻领造型,过膝长款,落肩设计,款式简约却不过时,跟我几年前送他的那件一模一样。
大约只是巧合。
此刻,男人腰间的系带随意的挂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时髦又随性。
傅景聿不愧是行走的衣架子。
不过我也就只看了两眼,然后默不作声的,从他身侧走过。
忙了一天,我现在需要休息。
“至于吗?”
低沉的嗓音从耳后传来,我顿了顿,不情愿的转过身,说:“原来是傅总啊,抱歉,我没戴眼镜。”
傅景聿没吭声了,但那双黑眸,却一动不动的落在我身上。
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我下班了,”我实在疲于应付这个男人,“傅总有什么事明天说吧。”说完我便走。
“不过是个微信,至于删除吗?”不依不饶的语气裹着奚落,我听到傅景聿说:“怕严冬误会?”
提到微信,我才意识到傅景聿不满的地方是我删除他好友的事。
那都是几天前的老黄历了。
他今天才发现?
可人家到底是投资人,我也不能直接了当的说什么对吧。
那岂不是显得我格局太小。
我只能给自己找台阶,说:“抱歉啊傅总,好友太多,可能是误删。”
我话刚说完,傅景聿便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嗤笑:“夏若星,你能不能找个像样的借口?不过一个微信好友,你在介意什么?”
傅景聿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如既往的笃定语气。
那种已经看穿了我的自信。
我突然被他这股子自信猛激了一下,迎上他的目光,说:“对啊,区区一个微信好友,傅总介意什么呢?”
傅景聿明显被噎住了,一时间没答上话来。
我们一前一后,跟两个精神病人一样站在楼道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我的指尖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心也跟着颤颤的,泛着丝丝的涩。
片刻后,傅景聿黑着一张脸道:“夏若星,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完就消失在阴冷的夜色中。
我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半晌才缓过劲来。
最终,我并没有主动加回傅景聿。
邮件,工作群,还有电话,我想,傅景聿要是真有工作吩咐,完全可以选择以上任何一种联系方式。
我没必要因为他一两句话就跟以前一样舔回去。
我实在不是想听到他的奚落声了。
可说归说,这一晚我还是没出息的失眠了。
梦里傅景聿义正严词的说要撤回投资,我被生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再无睡意。
于是我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了公司。
和我颓丧不同,林西西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
她拎着打包好的咖啡和可颂,正一份一份的发给其他同事。
见我进来,她笑着迎了上来,眉眼弯弯:“若星姐,你的黑咖啡。”
我胃病刚发作过没两天,自然是不敢随便碰咖啡的,但人家一番好意,我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谢谢。”
我伸手去接咖啡,下一秒便听到小雅的惊呼声:“哇,卡地亚的love手镯,还是钻石款,好看耶。”
我顺着小雅的眼神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林西西套在手腕上的那只闪闪发光的玫瑰金手镯。
颜色很配她,衬的小姑娘的手腕更加白皙细嫩了。
“傅总可真大方,”小雅一脸艳羡,感叹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像他一样的霸道总裁开着迈巴赫接我上下班,我也算死也瞑目了。”
林西西双颊泛红,害羞道:“会有的。”
我无心加入两人的八卦,抬脚朝工位走,又听到小雅说:“傅总也太浪漫了,定情信物也就罢了,还跟你一起用情侣头像,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活?”
“情侣头像”几个字让我微微一顿。
落座后,鬼使神差的,我悄悄地点开了工作群。
页面上,傅景聿的头像已经从落日余晖图变成了一张戴领结的猫咪图。
跟林西西那张戴粉色帽子的猫咪图相衬相映。很是般配。
林西西连续两天请所有人喝了咖啡,我也跟着沾了光。
吴凌那边刚确定行程,说是明天下午回。
这就意味着,今天下午我只能一个人去荣域做周报总结。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推迟一天时,林西西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问:“若星姐,下午几点出发?”
我顿了两秒,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去荣域做汇报的事。挺突然的。
但稍微动动脑子,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人家现在也是策划部经理,去荣域做汇报,名正言顺。
于是我开口道:“三点吧。”
林西西应了一声,雀跃道:“那我先去准备。”
出发前,我才知道林西西所谓的准备,竟是认认真真的补了个素颜妆。
不久后,我们来到了荣域楼下。
前台见到林西西的时,客气的喊了一声林小姐,然后恭恭敬敬的把我们领到了专梯前。
态度别提多客气了。
我想着一个多月前,我跟吴凌第一次来到这时,前台眼皮子跟长在头顶上一样,趾高气昂的。
果然,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若星姐,你先在这等等,我去去就回。”
站在接待处时,林西西礼貌的提醒我。
说完便轻车熟路的进了傅景聿的办公室。
熟络的跟回家一样。我只能等。
但我没想到,这一等,竟等了一个多钟头。
林西西迟迟没出来。
“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头一看,曾智正手捧着一堆文件站在我面前,眼里带着一丝诧异。
“曾助理,”我吸了口气,问:“傅总还在忙吗?”
“没啊,下午只有一个会,跟嫂子你们的,”曾智说完瞅了一眼傅景聿的办公室,热心道:“我去看看。”
“再等等吧,不急,”我叫住他,说:“还有,曾助理以后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他大概还不知道,他的嫂子,已经另有其人了。
曾智微顿,瞄了办公室两眼后,叹了口气,说:“嫂子……不,若星姐你别生气,我……”
他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开了,林西西不动声色的瞟了眼曾智,又看向我说:“若星姐,进来吧。”
声音不咸不淡的。
我没当回事,按部就班的汇报工作,结束时,看了一眼坐在是正前方的傅景聿,却看到了他低头跟林西西交谈的情形。
小姑娘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显然心情不错。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傅总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我不打算继续当电灯泡。
但一直沉默的林西西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道:“若星姐,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驻足,听到傅景聿说:“你也是项目负责人之一,提建议是你的权利。”
林西西却看向我,似在等我的回答。
我公事公办道:“林经理请讲。”
“我昨晚仔细观察了我们的游戏界面,怎么说呢,我觉得颜色饱和度不够,”林西西边说边看向傅景聿,“我们是恋爱养成游戏,整体色调应该偏鲜亮,要有恋爱的感觉。”恋爱的感觉。
我默默地咀嚼着这几个字,问:“林经理说的,是什么感觉?”
林西西神色一滞,杏眸低垂,欲言又止。
好像我怎么着了她似的。
我缓了缓语气,和声道:“林经理,我就是就事论事。”
“没事,你尽管说,”傅景聿忽然插话,语调轻柔道:“夏经理又不是一意孤行之人,更何况,不还有我呢?”
我是不是得谢谢他?
林西西似受到了鼓舞,笑着说:“恋爱应该是美好而梦幻的,我觉得,主色调用粉色更合适。”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景聿学长,你觉得呢?”
我们现在用的是浅水蓝。
主打一个明快清爽,给玩家一个干净舒适的游戏体验。
但林西西却觉得,不够恋爱感。
“夏经理,你怎么看?”
低沉的嗓音将我的思绪追回,我掀起睫毛,迎上傅景聿的视线,说:“我觉得目前的界面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傅总执意要改,我们也可以稍作调整。”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一个项目负责人总要有自己的坚持。
男人闻言眉头微皱,修长的手指在轻轻地扣在桌面上,又问:“理由呢?”
我正色道:“爱情有千万种模样,不会局限在某个颜色里。”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没人比我更了解。
可我话音刚落,林西西的小脸儿忽然变得一片惨白。
我不过就事论事。
“既然如此,”黑眸落在我的脸上,片刻后,傅景聿做最后的总结,“就请夏经理把梦幻的粉色融到现在的界面中吧。”一锤定音。
这次汇报比我想象中费劲。
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我低头整理文件时,听到傅景聿和林西西在讨论去哪家餐厅。
林西西语气里带着小心:“景聿学长,我还没下班呢。”
说完偷偷地瞄了我一眼。
我佯装无视,准备溜之大吉。
谁知下一秒,却听到傅景聿说:“这事儿简单,夏经理,一起吧。”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看到林西西那支吾其词的模样,就知道傅景聿的邀请是真的。
或者只是客套?
我不想无故讨人嫌,婉拒道:“谢傅总美意,不过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下次我请。”
傅景聿不依不饶:“再忙也要吃饭吧?”
声线莫名的都高了一度。
搞得像我不识好歹似的。
林西西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小声道:“景聿学长,也许若星姐真有难处呢。”
看吧,小姑娘有意见了。
我站在原地等着看傅景聿如何处理。
片刻后,听到他耐着性子说:“西西到贵公司已经一个多月了,想必给夏经理添了不少麻烦,我总得好好感谢感谢夏经理才是。”
我立即听出了傅景聿的言外之意。
敢情是替林西西还人情呢。
林西西也听出了这一点,惨白的小脸儿终于有了些许笑意:“还是学长考虑周全,若星姐,要不你就别推辞了吧?”诚意满满。
我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于是我跟着傅景聿和林西西一起去了西餐厅。
餐厅格调很高,拐角处还有正在弹琴的老师,伴随着轻缓的钢琴曲,我心里的淤堵也顺了不少。
只是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在这样一个罗曼蒂克的餐厅内,傅景聿陪着林西西过二人世界不好吗?
为何偏偏要带上我这个电灯泡?
没一会,我就有了答案。
沈华兰气势汹汹的找过来了。
见到我之后,愤怒的神色里明显闪过了一抹惊诧:“星星,你……你怎么也在?”
是的,连沈华兰都知道,这种时候我在是不合适的。
但傅景聿,还是让我搅合进来了。
我若无其事的咀嚼着口中的牛排,说:“傅总和林小姐请客,我盛情难却。”
沈华兰收起怒火,命服务生添一副餐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坐在了林西西的对面。
“现在的小姑娘啊,”她阴阳怪气的开口,随意的瞄向林西西,“还真是了不得。”
“嗞”的一声,林西西握着叉子的手忽然一滑,金属叉头与餐盘发出了不合时宜刺耳声。
林西西的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刀叉,指尖泛白。挺难堪的。
这时一旁的傅景聿从容不迫的端出了刚切好的牛排,自然的跟林西西面前的那份做了更换。体贴到极致。
林西西掀起长长的睫毛,受宠若惊道:“景聿学长,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沈华兰一眼。
活脱脱的,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我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我跟沈华兰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我们一起吃自助餐。
那时的她虽然没有现在这么跋扈,但对我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
整个用餐过程里,指挥我拿东拿西,彼时正值小龙虾上市的时节,就因为她一句喜欢,我生生的剥了一晚上的虾。
连指甲盖都带着龙虾味。
这才换了她一句“还算乖巧”。
而这期间,傅景聿只是默默地坐在对面吃菜,没有多说一个字。
现在,同样的情形,他却当着沈华兰的面替林西西切牛排。
“景聿,你这也太惯着她了吧?”沈华兰果真还是看不下去了,“她又不是没长手,需要你又切又喂的?”
她说这话时,傅景聿刚给林西西递了张餐纸。
男人面不改色道:“你不懂。”
沈华兰被噎的说不出话,脸上阴云密布。
我不想无端被连累,岔开话题道:“阿姨,这家的香煎鳕鱼味道不错,你尝尝。”
沈华兰闻声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挑出鱼刺的鳕鱼块,微笑道:“还是星星懂事,不像某些小姑娘哦,没一点眼力见。”
一顿饭吃的跟过山车一样刺激。
饭后,我们四个人站在霓虹路口,沈华兰拉住我的手,说:“星星,周末来家里坐坐,景聿刚添的院子,带草坪的,后院还种了一大片三角梅,你肯定喜欢。”
我心口一惊,不自觉的看向傅景聿。
他神色如常,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也是,矜冷如傅景聿,又怎么会记得我的喜好?
大概只是巧合。
送走沈华兰后,原地又尴尬的剩下我们这三人组。
我晃了晃手机,说:“傅总,我叫的车快到了,先告辞了。”
傅景聿浅浅的应了一声,多一个字都没有。
我转身过马路。
隐约间听到林西西自责的声音:“对不起啊景聿学长,是我没用,没能讨阿姨的欢心。”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说的好像沈华兰多认可我似的。
她也不过,拿我当枪使罢了。
而林西西,至少还有傅景聿护着不是吗?
提到傅景聿,我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很明显,今晚我也被他当挡箭牌了。
他们母子,真是难得的默契。但他凭什么?
以为我们NPC没脾气?
我揣着一肚子火回了住处。
从浴室出来时,我看到桌上的手机一直闪个不停,离近了,才看清屏幕上闪烁的那串数字。
怪我记性太好,竟一眼就辨认出了傅景聿的号码。
但,这个点,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我迟疑几秒还是按了接听。
“到家了吗?”
男人声音喑哑,似带着一丝疲倦。
我明知故问:“您哪位?”
电话那头顿了顿,我听到傅景聿问:“夏若星,你把我的号码也删了?”
删了,两年前。
之后也没再存。
情理之中的事,他傅景聿那么聪明,应该能想明白的。
我捏了捏眉心,问:“傅总有事吗?”
傅景聿突然不说话了。
我回来吹了风,头疼的厉害,耐心自然也比平时少了些,他不说话,我也不想等,便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就先休息了。”
“微信好友,加回来。”傅景聿终于开口,语气却不大好。
闻声,我捏着眉心的手一滞。
又听到他说:“今天的事,总不能让夏经理白忙一场。”原来如此。
是来替林西西表达谢意了。
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但无论哪一件,到手的好处,我是不会拒绝的。
我奉承道:“傅总太客气了,稍等。”
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掐断了线。
片刻后,转账信息跳了出来,傅景聿又给我转了一万。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语音。
我刚准备点开,语音又被撤回了。
思忖两秒,我给傅景聿发了个鞠躬版的谢谢表情包。
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
托林西西的福。
隔天我如常上班,刚进办公室,就听到前台小雅跟我说:“若星姐,林经理在会议室,会议十点开始。”我有些懵。
等在会议室见到林西西时,她解释说:“若星姐你忘了,界面调色,昨天我们商量好的呀。”
她说的很自然,刚好被进会议室的糖糖听见了。
糖糖是我们美术部的负责人,美院毕业的小姑娘,和林西西差不多大。
她看着我,问:“若星姐,什么意思?”
我本想着等吴凌回来后再糖糖交涉的,但现在看来,这个会必须得立即开。
于是我,林西西,糖糖和王嘉一起进了会议室。
听完陈诉后,糖糖整个人就炸了:“这个界面我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完成,现在就因为她一句话,说换就换?”
糖糖这话是对我说的。
可不满,是给林西西的。
我刚准备解释,却听到林西西说:“这个决定是我,傅总还是若星姐共同商议决定的,你既然拿了工资,难道不应该好好修改吗?”
温软的语气,但字里行间,却夹着一缕少有的盛气凌人。
糖糖不可思议:“什么意思?投钱了不起啊,我不是不愿改,只是觉得粉色艳俗,嫌弃懂不懂?”
林西西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没有资金,这个项目根本做不了。”
闻言,我暗叫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糖糖起身道:“谁爱干谁干,姑奶奶不伺候了!”
我忙去拦,耳后却传来了林西西的抽泣声。
回头一看,她居然哭了。
我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纸巾,和声道:“林经理,我知道你也是替项目着想,但大家都在一个团队,说话还是要讲究些方式。”
搬出傅景聿或许是一种威慑,但一个公司的凝聚力,不是靠外界压力,而是出自每个成员发自内心的热爱。
一如糖糖,每天在住处心甘情愿的加班,也是出于对这个项目的热爱。
但林西西却反问我:“所以若星姐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只能安慰她:“别急,我来处理。”
经此一事,整个工作室莫名的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下午,我给糖糖打电话,约她在楼下咖啡馆见面。
“若星姐,我对这个项目的热爱你是清楚的,”糖糖也挺委屈,义愤填膺道:“她林西西一个在校生,在投资人面前卖乖还行,可说到工作,她哪一点对得起游戏策划这个职位,现在居然还想插手我的工作。”
我劝慰道:“审美这个东西,各花入各眼,但投资人既已点头,我们就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这只是小问题,对吗?”
糖糖叹了口气,看着我,说:“姐,我是给你面子,你知道的,我们的界面没问题。”
我这才松了口气,但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傅景聿和林西西。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傅景聿黑着一张脸,而林西西紧咬着唇,杏眸中一片水雾。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我听到林西西哽咽道:“若星姐,你们就是这么看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