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丽脸色也不太好看:“晗晗,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不就是提一嘴的事吗,他家的项目给外人做也是做,给自己人也是做,怎么就不能优先考虑一下自己人了?我们又不是图他什么。”“那就让他凭实力去竞标吧。”时忆晗放下包,“我先回房了。”房门关上,屋外传来丁秀丽破了防的骂声:“当初你爸把她捡回来的时候我就说不能要,不能要,不是自己生的养不熟,你爸偏不听,非得把人留下,好了,我们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人养这么大,还供她读书,现在长大了,有本事了,瞧不上我们这些穷爹妈了。”...
“……”柯辰被问住。
傅宁洲:“工作不忙?”
柯辰赶紧摇头:“忙,很忙。”
他偷偷瞥了眼已经黑下来的窗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老大,已经下班很久了,那个……我约了中介看房,可不可以先走了?”
傅宁洲瞥了眼电脑右上角,已经七点多。
他轻点了个头:“嗯。”
“谢谢老大。”匆匆道谢完,柯辰粗略收拾了一下就赶紧走。
办公室门被关上时,傅宁洲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目光在合上的门板上停了停,又移向窗外苍茫的夜色。
正是万家灯火之时,远处的小区已密密麻麻地亮起了灯。
傅宁洲想起每次回家时,家里亮着的灯,以及窝在沙发上画图的时忆晗。
时忆晗的脸窜入脑中时,傅宁洲面色淡了下来,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电脑屏幕,长指落在键盘上,想继续工作,刚敲下一个字,又停下,这些曾经让他着迷的设计图和报表如今看着索然无味。
傅宁洲一把推开键盘,起身,一把扯下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弯身拿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出了门。
所有的情绪在他上车以后又慢慢平稳了下来。
傅宁洲轻吐了口气,启动了引擎,慢慢将车驶了出去。
车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忙碌,马路上流光溢彩,热闹非凡,傅宁洲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并不想回家。
车子从时忆晗小区驶过时,“时忆晗好像要把房子卖了”,柯辰的话毫无预警地闯入脑中。
傅宁洲不由朝小区门口看了眼。
时忆晗刚好从小区里出来,抬眸间视线和车里的傅宁洲视线相撞,脚步微微一滞。
傅宁洲也看到了她,视线平静从她脸上扫过。
时忆晗勉强朝他扯出了个笑。
傅宁洲冷淡偏开了头。
时忆晗一下有些尴尬,自嘲笑笑,收回视线就要走。
傅宁洲突然叫住了她:“要出去?”
嗓音还是一贯的沉稳冷静。
时忆晗诧异看他一眼,点点头:“嗯,出去买点东西。”
傅宁洲点点头,没再搭话。
这是他们过去两年来的常态。
时忆晗也没再说话,歉然笑笑后,就要离开。
傅宁洲突然再次开口:“吃过饭了吗?”
时忆晗点点头:“嗯,刚吃过了。”
换来的还是傅宁洲的轻点头,但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时忆晗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没有多问,也没有问他吃没吃,只是客气地冲他笑笑后,便走了。
傅宁洲没再出声,没跟过去,但也没离开。
时忆晗从路边店铺的玻璃里能看到他的车还停留在原处,她纳闷地皱了皱眉,走进了路边超市。
洗手间的灯坏了,她过来买一个换上。
拿着新买的灯管从超市出来时,时忆晗发现傅宁洲还在。
两人又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
时忆晗和傅宁洲不是因为变成怨侣分开的,她做不到视而不见,但婚姻里本来就像陌路人,也做不到亲昵打招呼,因而视线再次对上时,她微微牵了牵唇,算是打过招呼。
傅宁洲没什么表情,只是动也不动地看她,很平静,却带着压迫感,让时忆晗连呼吸都变得拘谨起来。
她经过傅宁洲车时,傅宁洲推门下了车,跟在她身后。
时忆晗:“……”
但傅宁洲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一块上了楼。
到房门口时,时忆晗终于忍不住,迟疑扭头看他:“你……是有什么事吗?”
傅宁洲:“没有。”
时忆晗:“……”
傅宁洲:“家里还有饭吗?”
“……”时忆晗忍不住提醒他,“那个,我们离婚了。”
傅宁洲:“老同学来你家蹭顿饭都不行?”
时忆晗一时语塞,迟疑着开了门。
傅宁洲瞥到她手里拿着的灯管,眉心微微一拧:“灯坏了?”
时忆晗点点头:“嗯,洗手间灯管烧了。”
傅宁洲把手伸向她:“给我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时忆晗拒绝的话没说完,傅宁洲已经取过了她手里的灯泡。
他抬头看了眼洗手间灯,随手拎过玄关的椅子,往洗手间灯下一放,人便站了上去。
他人长得高,人往高凳上一站,抬手便够到了灯。
时忆晗怕漏电,一声“我先去把电关了”后,便拉下了电闸,房间一下陷入黑暗。
时忆晗打开手机电筒,给他打照明:“能看得清吗?”
“嗯。”低沉平静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时,傅宁洲已娴熟取下了灯泡。
时忆晗没见傅宁洲换过灯泡,他换灯泡的动作娴熟且利落,有种干脆利落的帅气,时忆晗视线不由从他手上移向他脸,由下往下的视野里,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落在灯影里,深邃而认真。
时忆晗看得有些失神。
傅宁洲很快换好了灯泡,他从椅子上下来时时忆晗还在盯着他看,来不及躲闪的眼眸撞上他的,她尴尬扯唇,稍稍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傅宁洲视线从她后挪的腿上慢慢移到她脸上,落在她眼睛里,但并没有说话。
他不言不语的态度时忆晗越发觉得尴尬。
“那个,我去看看灯好了没有。”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手腕突然被一把抓住,手机落地,炸开的光线一下充斥整个空间。
时忆晗心脏微微提起时,傅宁洲已经将她提拽到了身前。
她惊惶抬头,他的手掌顺势从手腕滑落进她腰后,紧紧箍搂住她腰,另一只手落在她脑后,托抬起她的脸,清冽的气息逼近,傅宁洲吻住了她。
时忆晗下意识去推他。
箍在腰间和后脑勺的手骤然收紧,傅宁洲突然加重了这个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时忆晗也拒绝不了。
渐渐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响起。
傅宁洲将时忆晗推抵在了墙上,有些发狠地吻她。
时忆晗鲜少见过傅宁洲这样粗暴强势的一面,隐隐带了某种急于宣泄的情绪,她心里困惑,但傅宁洲并没有给她深究的机会,吻得越发深重,眼看着就要失控,手机在这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瞬间打破了屋里的旖旎。
傅宁洲倏然停住,他没有让她看到他的脸,抬手将她脸压靠在了他锁骨上。
时忆晗能明显感觉到他渐渐平稳的呼吸。
傅宁洲放开了她,转身捡起二次响起的手机,递给了她。
“谢谢。”时忆晗轻声道谢,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沉默地接过手机,按下接听键,手捂着手机背过身,“喂,你好?”
傅宁洲看了她一眼,走向门口的电闸。
时忆晗也不由朝他背影看了眼,耳边传来说着英文的女声:“请问是时忆晗时女士吗?”
时忆晗注意力被稍稍拉回:“嗯,我是,请问您是?”
“时女士您好,恭喜您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建筑系录取。”
时忆晗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惊喜一下蔓延开来:“真的?”
惊喜的嗓音让屋外的傅宁洲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忆晗有些不好意思,又压下惊喜和对方道谢,这才挂了电话,打开手机邮箱,果然在邮箱里看到了录取通知书。
惊喜的情绪在四肢百骸流转,时忆晗想释放,抬头看到傅宁洲正看她,又不好意思地强压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傅宁洲问,伸手打开了电闸。
时忆晗微微摇头:“没什么,就一些工作上的事。”
“工作?”傅宁洲皱眉,他从没见她因为工作这么高兴过,“你在骗我。”
“……”被直接拆穿的时忆晗迟疑了下,“是学习上的一些事,我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录取了。”
傅宁洲眉头皱得更深:“申请大学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你准备多久了?”
时忆晗抿了抿唇:“半年。”
傅宁洲面色淡了下来:“所以,你半年前就在准备离婚的事了?”
时忆晗抿唇没说话。
她确实在那个时候就萌生了离婚的念头,但也只是萌生而已,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抱着试试的心态申请的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建筑系,想把怀孕结婚前被打断的人生规划重新捡起来。
她大学学的建筑设计,一直有去瑞士进修的念头,但她家条件不好,父母没这个经济实力也不会支持她去进修,因此从大一开始她就一直在做副业攒钱。
那几年她副业做得不错,钱也攒得还可以,如果不是同学聚会那夜遇到傅宁洲,意乱情迷发生了关系,还怀了孩子,现在她该是顺利完成学业了。
只是那一夜让她的人生打了个拐,让她从意气风发对生活充满激情的职场新人变成一个身体虚弱、每天在柴米油盐和傅宁洲家人的嫌弃里不断怀疑自我的家庭主妇,她不想再这样了。
她的沉默等于默认。
傅宁洲冷淡转开了脸。
“我知道了。”他说,“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他拉开房门,就要出去。
“傅宁洲。”时忆晗下意识叫住了他。
傅宁洲脚步停了下来,但并没有回头。
“那天在你家,我听到了你和你爸在书房的争吵。”时忆晗轻声开口,“那天之后,我才决定离婚的。”
傅宁洲倏然回头看她。
时忆晗尴尬笑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是刚好路过。我很抱歉给你和你们家造成那么大的困扰。这场婚姻本来也是阴差阳错,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你放不下的人,我也有我的骄傲。你爸妈接受不了我,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我们……就这样吧。”
傅宁洲黑眸紧紧盯着她,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时忆晗也静静与他对望。
“我的原生家庭也好,我个人条件也好,确实不太配得上你,但这个世界总有我配得上的人,我就不强融了。”时忆晗笑笑,“祝你和沈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傅宁洲没有说话。
时忆晗也没再多言,客气笑笑后,转身就要回房。
“沈妤……是沈世伯家的小女儿,5岁那年走丢了,是我看丢的。”傅宁洲突然开口。
时忆晗诧异回头看他。
傅宁洲也正看她:“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大概和你这么大。”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时忆晗下意识道歉。
“没关系。”傅宁洲打断了她,“我们之间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是我没把你照顾好,我很抱歉。”
时忆晗:“是我的问题。”
“和你没关系。”傅宁洲轻吐了口气,人已恢复往日的冷静,“离婚的事我会让律师处理好,该分割的财产也会分割清楚。”
“不用了。”时忆晗微笑拒绝,“本来也和我没关系的。”
傅宁洲没说话,只是隔着小段距离静静看她,黑眸静冷平静,黑沉沉的像看不到底的幽潭。
时忆晗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手往身后指了指:“那……我就先回去……”
傅宁洲突然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进了怀中。
“好好照顾自己。”他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又很快放开了她,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忆晗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被灯光拖长的身形高大挺拔依旧,沉稳中却带了丝决然的冷漠,没有丝毫留恋和拖泥带水。
还是她熟悉的傅宁洲。
时忆晗忍不住笑笑,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大滴大滴往下掉,有点不受控。
时忆晗想停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喉咙也哽得厉害。
她微微仰起了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回到屋里时,她删了傅宁洲微信和电话,之后便开始进入忙碌的留学准备期。
她运气比较好,签证在三十个工作日后终于办了下来。
出国前一天,时忆晗抽空回了趟家。
人刚进家门就看到了葛优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哥哥时飞,一脸惬意。
时飞大她六岁,人长得不错,学历也不错,正儿八经统招本科毕业,以前学生时代学习也努力,但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她妈丁秀丽从小就惯着他,舍不得让他吃苦,无形中也把人给养废了。
他吃不了苦,做事眼高手低,没一份工作能干超过半年,不是嫌弃工作琐碎浪费他人生,就是嫌工资低,不值得浪费时间,要么就是觉得领导傻逼,不理解他,总之每次都是别人的问题,他没错。
因此大学毕业七八年,一事无成,整天只想着自己创业当老板,挣大钱,把她爸妈的养老本都挖空了,业没少创,钱也没少赔,就是没成过事,一天到晚在家摆烂。
他没留意到时忆晗进来,在厨房忙活的母亲丁秀丽看到了,当下甩干手走了出来,眼睛习惯性往她身后看:“晗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宁洲呢?”
正沉迷游戏的时飞当下抬头,也是本能往时忆晗身后看:“妹夫过来了?”
没看到傅宁洲,又看时忆晗:“你们吵架了?”
时忆晗:“没有。”
“那他很忙吗?”时飞放下搭在茶几上的两条大长腿,“对了,你和妹夫说了没有?你让他把度假村的工程项目给我,反正都要找人做,这钱给外人挣不如给我挣,肥水不流外人田。”
“还有香墅区别墅的事,你和宁洲说过没有啊?那套湖景别墅真的很不错,房子大采光也好,可抢手了,售楼部三天两头打电话催着赶紧定下来,这周再不交定金的话我们看中的那套就让人给抢走了。”丁秀丽也跟着接过话。
时忆晗:“你们有钱你们就买。”
丁秀丽:“这不是想找宁洲借点嘛。”
时忆晗看她:“妈,一套别墅上千万,你一开口就要借一千万,还一点还款能力都没有,这叫借吗?那叫送。”
丁秀丽声音低了下去:“那等你哥拿下度假村的项目不就有钱还了嘛。”
“是啊,时忆晗。”时飞接过话,“你放心,我们不要你的钱,就先借着,到时会连本带利还你。”
时忆晗看他:“你拿什么去给人家做项目?你一没经验二没人脉三没资本四没资质,就凭你那皮包公司吗?”
自从她嫁给傅宁洲时飞就觉得找到了财路。
他知道傅宁洲家产业有涉及地产,刚好他听他那些狐朋狗友说做工程挣钱,就火速成立了个建筑公司,自己没有任何经验的前提下,就想着借她和傅宁洲这层关系,从傅宁洲这边扒拉点工程做。
他也不是真打算自己做,就是高价承包出来,再低价转包给别人,自己赚个差价。
时忆晗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知道他几斤几两,每次都把他给拦了下来,不让他找傅宁洲。
但时飞毕竟是个大活人,她拦得了一次两次也拦不了一辈子。自从他知道她不会帮他后,就私下找傅宁洲去了,在这点上和丁秀丽如出一辙。
丁秀丽倒不是和时飞一样想着怎么靠傅宁洲赚大钱,她压根是惦记着傅宁洲的钱。
自从她嫁给了傅宁洲,丁秀丽便生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感,腰杆子都挺直了,逢人就吹她嫁入豪门。
丁秀丽总爱吹女婿怎么怎么厉害,对她家是怎么怎么的有求必应,导致那些七大姑八大婆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亲戚全找过来了,大事小事全找他们安排,都是借钱啊安排工作啊托关系找人啊之类的事。
丁秀丽又爱面子,亲戚一找来,不管能不能做到全应承了下来,再来磨时忆晗。
时忆晗不惯她,全给她回绝了,没想着丁秀丽和时飞一个毛病,看找她没用以后,就端起丈母娘的架子,私下去找傅宁洲了,甚至是去找傅宁洲爸妈。
每次一开口就是“晗晗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就让我们来和你们商量。”,或是“晗晗为了给你们家生孩子,把身体都搞垮了,她为了你们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们看看……”之类的道德绑架。
这些都是时忆晗后来在方万晴的阴阳怪气里才知道的。
因此傅宁洲爸妈看不上她,当她有心机,仗着嫁给了傅宁洲变着法子给娘家捞油水,时忆晗很能理解,但她不知道傅宁洲是怎么看她的,他从不和她提这些事。
但大概也是不太瞧得上的。
她知道这些事后都觉得异常难堪。
只是时飞理解不了她的难堪,看她说他开的皮包公司,当场就炸毛:“我怎么就成皮包公司了?是,你嫁了有钱人,有能耐了,瞧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难怪每次一找你就推三阻四的。”
丁秀丽脸色也不太好看:“晗晗,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不就是提一嘴的事吗,他家的项目给外人做也是做,给自己人也是做,怎么就不能优先考虑一下自己人了?我们又不是图他什么。”
“那就让他凭实力去竞标吧。”时忆晗放下包,“我先回房了。”
房门关上,屋外传来丁秀丽破了防的骂声:
“当初你爸把她捡回来的时候我就说不能要,不能要,不是自己生的养不熟,你爸偏不听,非得把人留下,好了,我们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人养这么大,还供她读书,现在长大了,有本事了,瞧不上我们这些穷爹妈了。”
时忆晗木然地在桌前坐了下来,视线从空荡的房间移向桌上首饰盒,迟疑了下,伸手拿了过来。
首饰盒里躺着一条有些年代感的上等白玉观音像,精致大气,像男生戴的东西,但时忆晗依稀记得,这项链她小时候戴过,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戴上的。
她对幼年的记忆也就这个戴在脖子上的白玉观音像而已。
她是捡来的,时忆晗从小就知道。